梅开二度(gl)
――――你若喜欢,我便再为你绽放。
…
数萼初含雪,孤标画本难。
香中别有韵,清极不知寒。
横笛和愁听,斜枝倚病看。
朔风如解意,容易莫摧残。
…
㈠
匈奴占了青州,
梁国败的一塌糊涂。
…
秋风扫落叶,桂香被带去十数里。
中秋已然过了……
这是在故国的最后一个中秋了……公主这样想。
满月下的皇城是她不曾见过的精妙宏伟。
月光映的玉杯晶莹剔透,酒是大梁最有名的秋露白。
崤城,我的封号吗……
这辈子怕是见不到我的封地了吧。
青丝绕过指尖,拂去肩上飘落的金桂,落在杯中……
总归是要走的。
…
“臣梅知寒,拜见崤城公主。”
临行的车队前,公主见到的是那一袭墨袍,束着公子发髻的人。
她身侧伴着秋光,眉目间藏着冷意,典型的大梁女子的样貌,偏又脱了大梁女子惯有的柔和气质,一味地冷冽如刀削。
公主想,那必然是个巾帼英雄。
衣摆上绣着枝清秀的残梅,
大概是定国公家的女儿。
“走吧。”
公主道,她不愿再看宫城一眼。她怕自己舍不得。
那日是大梁历二十九年九月廿四。
…
㈡
车队行至昆州时,便将近重阳了。只是车队不能停,梁王许诺了匈奴首领,明年开春之时便会有公主前往和亲。
“映月,帮我请梅将军过来。”
公主这几日总感到有些愁闷,今日已经掀起帘子望了十几回。
远山的枫叶红了一片……
公主还记得出发那日,城门外的桂树开着花。如今才行了不过十四日,怎的好似过了十四年……
“殿下。”
梅知寒还是一袭墨袍,如初见时一般,冷清也如初见时一般,只好似被北境的风削得更锋利了些。
公主闻到了她身上的墨香。
她从来没有见过这般挺拔清隽的女子。梅家女子不像那般养在闺中的小姐,唯唯诺诺。
公主一直打量着将军,她这样想。
“将军,明日便是重阳了,可能到洛州?”
公主一双眸子闪亮,映着梅知寒冷清的身影愈发孤高得刺目。
“洛州路途遥远,车队刚出昆州不久,重阳之前,到不了。”
梅知寒机械的回答公主,显得莫名残酷冷漠。
一瞬间,星辰落下了,秋光暗淡……
“洛州是故都,若在那儿,便离龙脉更近一步,我便想着也是和父王母后在一处……如今也不能了。”
公主又掀开了车帘。
“臣告退。”
公主没有说话,只是看着天边。
笑得有些无奈和凄凉。
…
“公主!公主!来人啊!护驾!”
映月的声音异常焦急。她们遇到了强盗,要劫走公主的嫁妆、绑走公主做压寨夫人。
她睡得很死,香里被下了迷药。强盗抢了她的马车,把丫鬟、行李都扔了下去。
马车跑得轻盈,清晨便到了寨子底下。
公主悠悠转醒,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,她看见,将军一马当先跑在最前面。
很快传来刀枪剑戟交错摩擦的声音……
利刃划过皮肉……
血液喷溅……
车帘被来人掀开,公主刚想往外张望便被捂住了眼睛。
睫毛扑在少女带茧的手心,明明不痒,却挠的梅知寒脊梁一颤。
“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……”
公主笑了起来,额头抵住将军的手,嘴角咧开一个温柔的弧度。
“哈哈哈哈呵呵呵……哈哈哈哈……”
梅知寒才发现,她有两颗甜甜的虎牙……
再回神时,手心多了些许水痕。
…
公主醒了,将军早换了身上染血的墨袍,一件天青色长褂,长发只微微拢在脑后。
总算像个女子一般了……
梅知寒单膝跪在公主面前。
“臣救驾来迟,请公主责罚!”
…
㈢
九月末,过了昆州。
“今日便立冬了……”
“皇城大概还是秋日里那番景象吧,哪像这岷州……要落雪了啊……”
…
公主病了。
立冬那日,她在昆州城外的长亭里站了两个时辰;小雪那日,她在岷州冰封的江边吹了三个时辰风……
今日是大雪,离京已然两月半了。
病中人更是愈发想家……
公主又偷跑出驿站,快半日了,大概是去了东面那片林子……
她来时便觉得那树生的极有眼缘。
…
梅知寒赶去林中时,雪刚好下的很大,落满了枝桠,公主穿着一条莲色冬裙,痴痴地望着那一树美好。
“公主喜欢这墨梅吗。”
“是呀……总觉得,她像一个人……”
“嘻嘻嘻,她是我见过最美的女子……”
梅知寒看着公主灿烂的笑靥,好像有冰花刺进肌肤,寒冷融进了骨血里。
她是谁……
梅知寒想。
公主隐约在风雪里的笑靥好像定格了一般,她就这么直愣愣的盯着梅知寒。
“若能留一枝带到蛮子那边去就好了……”
梅知寒听见她喃喃着。
一阵天昏地暗……
…
林中的小屋有些干燥的木材,梅知寒生了火。她握了握公主的手,还是很凉啊,梅知寒想。
带来的裘皮大氅已经给公主披上了,她自己也只穿了寻常秋衣――她一年四季向来如此。
怎么办好……
都是女子,该是无事的。
梅知寒脱了外衣,靠坐在角落里,怀里拥着公主。公主小小的脑袋搭在梅知寒胸前的柔软,发丝穿过锦缎扰乱了她的心。
心跳有点快……
梅知寒有点慌。公主不过和她一般年纪,她们本应是成为好姐妹。
…
“将军?”
公主醒了,梅知寒走到驿站的木床边,又捏了捏她的手。真细嫩啊……
体温已经回暖了。
梅知寒又给公主揶了揶盖着的大氅。
“殿下不再睡会儿吗?身上可还冷?”
梅知寒第一次询问别人的身体状况,嘴巴有点哆嗦。
“将军怎么了……”
公主虚无飘渺的声音被寒风带走了。
她从没见过将军这般待人,可却没有一点喜色。将军可是把她当作妹妹来照顾了……
“嗯?”
梅知寒没听见公主的话。
只看见她轻飘飘的摇了摇头
“没什么。将军在做什么呢?”
梅知寒走到窗前,桌上摆着纸笔。梅知寒轻轻的拎起那张纸。
纸上俨然一朵绽放的墨梅。
“殿下喜欢那梅花,臣今日见了,便折了枝来,摹了一张墨梅图……”
“赠了殿下。日后在蛮子那看不见,权当便做个念想……”
梅知寒有些拘谨,少女冷清的声音越来越小。
公主呆呆的看着那画,不知道在想什么。
“公主?”
“……嗯,没事。”
…
㈣
白雪折过月光,衬得少女白的愈发晶莹。公主的脸色却显得有些惨淡。
“这是从故都带来的秋露白,将军与我一起喝几杯吧。”
“殿下,您的身子不适合饮酒!”
“……最后一次了,不打紧。”
公主的语气里带着决绝,不容置疑的拿起白玉杯。
…
“我是大梁的崤城公主……”
公主突然出声,音调有些低沉。
“父王曾经很宠我……”
“可这大梁只有我一个公主……”
“和亲是我的责任。”
“我不爱蛮子的风俗,不爱蛮子的礼教,不爱蛮子的吃食行住……”
“可我必须选择和亲……这是我的责任。”
岷江吹来的风撩起公主垂落的青丝,曾经稚嫩的脸庞,愈发显得成熟、果断。
故都的桂花早谢了,江风再强也吹不来那花香……早就闻不到了。
“闻不到了……”
…
公主又仰头灌了几杯酒。
梅知寒看着公主,她好像醉了。
公主还在呢喃着,像是说给将军听,又好像只是说给自己……
“可是知寒你为什么不懂!”
“我只是,只是想让你陪我……”
公主盯着梅知寒,丹凤眼里迸出悲意,所有的委屈都凝聚在一起,晶莹剔透。
殿下……
将军在心里默默的呢喃。
“……别叫我殿下了!我不想做你的殿下!我只不过是一个可怜的女子……”
她好像听见了。
“你也是女子……可你是将军,是巾帼英雄……”
“怎么会懂我的……”
“我早该明白。”
…
㈤
开春之时,和亲的队伍到了匈奴的部族。
大婚之日,将军喝的烂醉……
…
那日梅知寒坐在草场上直到曙光初见。
将军割了一缕青丝,解了束发的绸带,结在一起。
青丝染着墨香,发带绣着残梅。
那是梅知寒
将军放了它在公主的枕下。
…
梅知寒一马当先跑在最前面,远远便看见公主在等她。
利落的勒马,跳下。
公主还是巧笑吟吟的样子,招呼来拿着小包裹的映月。
她没有说话,只是把包裹放在将军怀里。
“殿……”
梅知寒一声殿下还未出口便被公主打断。
“今日起,我便不是公主了,是蛮子的大阏氏。”
“萼雪,这是我的名字。”
萧萼雪,萼雪,阿雪……
…
㈥
公主的信上说,她若死了,蛮子便不会再同意言和。
“帮帮我的父王,知寒。”
“我只信你。”
…
阿雪是惊蛰那日嫁给蛮子去的,死的那日是三月十二。
阿雪说,蛮族的风,是不会怜惜她是中原女子的
。
只一个月,便可取了她的命。
蛮子的巫师说阿雪短命,克夫。
…
青州城墙上,将军握着那枝青玉簪。
“它叫仪寒……”
匈奴已然陈兵百万,蓄势待发,将军的瞳孔狠狠的收缩。她还记得殿下死讯传来的时候。
战争瞬起,兵刃箭镞、刀枪剑戟……没人能滴血不沾的活下来。
将军早就杀红了眼,青丝飞舞在一片血腥之中。
青州城守住了,岷州也守住了。
蛮子折了三十万将士。
…
㈦
那日分别时,公主给了将军三样东西。
一是那青玉簪,
她插在了梳起的发髻上。
二是那折下的墨梅……
…
春去秋来,又是一年冬。
将军刚刚从战场上退下来,她请了帝命,去守崤城。
…
崤城的冬天少有晴日,梅知寒总算寻到了一处种了梅树的院落。
腊月里,那梅才开。却不是在岷州看到的墨梅,而是白梅。
梅知寒越看越觉得那梅像极了公主……
…
三是一缕青丝
映月逃出来了,带着梅知寒当初赠给公主的那样东西。
“如此便齐了……”
…
㈧
少女靠在白梅树上,手里当初折下的枝桠早已枯萎了。
发带把两缕青丝结在了一起。
青玉簪划过手腕,
鲜红的血滴落在满地的白梅上……
曾经永远挺直的脊背蜷了起来,护住那一地血色的梅花。
“阿雪,这次没有你最喜欢的墨梅了……”
“不过没关系,我给你带了白梅……”
“我用血为你染红了……”
“我也来陪你了…”
她又拢了拢护在胸口的枯枝,把玉簪插回到自己的发间。
眼眸轻阖,温柔的声音戛然而止。
…
血色里,墨梅又绽出来。
…